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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1 17:45:58 作者: 雙瞳煙華
多是常見的冬日膳食,只有一道熱湯未曾見過,飄著微微的辛辣味,不知是張御廚新研製的菜式還是新傳入宮裡的民間偏食,抑或是哪個臣屬小國進貢的特產。
含涼殿冬暖夏涼,哪怕外頭的湖水結了一層厚厚的冰,穿廊過榭時泛著汩汩的冷氣,殿裡也依舊暖烘烘的。
尤其是這曲泉閣中,窗掛明簾,地鋪毛氈,無論行走坐臥皆無半分聲響與冷意,熱騰騰的飯菜更是給室內增添了一分溫暖。
可惜不管是阮問穎還是楊世醒都沒有用膳之意,沉默地相對而坐,任由膳食慢慢冷下,直至湯凝羹固,也沒有誰動筷出聲。
如果說,阮問穎之前在假山那裡還有一點震驚之下的恍惚,如墜雲霧,那麼現在,她就是徹底清醒了,雖然依舊覺得難以置信,但已經能正視整件事情,在心裡慢慢推想著全盤的真相。
其實也沒什麼好推想的,安平長公主和皇后說得明白,她也聽得明白,整件事完全可以用一句話來概括:楊世醒不是帝後二人的嫡子。
很不可思議,但事實就是這樣。
並且仔細想想,這也不是一件多麼不可思議的事情。
世事無常,宮裡的事情更無常,什麼都有可能發生。為了權勢地位、江山天下,父子反目、手足相殘的戲碼在古往今來唱了無數遍,如今只不過是演了一出調包計,根本算不得什麼。
如果這齣戲的戲眼不是楊世醒,她頂多只會有點震驚,然後把這事當成一個與他共享的秘密,和他一道關注後續。
偏偏是楊世醒。
偏偏是他。
阮問穎的手心有些發冷。
她想起安平長公主的話。
——他行效皆全,手眼齊備,心性如此之高,勢必不會容忍隱患的存在,但凡得知實情,我們所有人都會危在旦夕。
她又想起楊世醒在假山出口看她的那個眼神,在長安殿前對她說的那句話。
疏遠,冷漠,沒有情緒波動。
那個時候,他在想些什麼呢?
是和她一樣覺得震驚、無法置信,還是在想一些……更久遠的事情?
他為什麼要把她帶回含涼殿?是因為關心她,想和她來一場談話嗎?可如果是這樣,他為什麼一句話也不說,和她一直沉默對坐到現在?
還是說,他不想讓那時的她回到長輩處,因為當時的她臉色極差,整個人失魂落魄,極有可能被看出端倪,萬一她在詢問之下不小心說漏了嘴,會給他帶來麻煩?
阮問穎知道自己不該這麼想,但她就是忍不住。
一直以來,她都因為楊世醒對她的殊寵而自矜自喜,覺得自己與眾不同,比所有人都要厲害,尤其是在最近幾個月,更是被他寵得昏頭昏腦,幾乎忘了自己姓甚名誰。
也忘了這一份特殊與不同不是她天生就擁有的,而是在她漫長的親近中得來的。
楊世醒對她是很好,但那是因為她對他示好在先。
他們之間的情誼也的確很深,但都是她用經年累月的小心經營換來的。
如果不是她整日裡對他笑臉相待,用最乖巧的態度去面對他,即使生氣也只撒嬌輕嗔,不曾甩臉,偶爾還會委屈一下自己,輕言軟語地投懷送抱,她不覺得他能對她有這份包容。
換言之,他的底線從來沒有被真正挑戰過。
她一直都在他的忍耐限度內行事。
哭也好,笑也好,她看似隨心所欲,對他無所顧忌,實則沒有半點縱情恣意,總是小心翼翼地維持著度,生怕哪天不小心越界後會招惹到他的不虞,讓她多年的苦心全部白費。
然而,定情之後經歷的種種使她逐漸忘卻了本心,迷失在了他的寵愛中,到最後連自己都信了那幅刻意營造出來的表象,以為他喜歡她的原因是她本身,無關他故,簡直愚蠢至極。
不期然的,阮問穎想起了幾個月前,楊世醒在帶她去興民苑時,隨口提到的弓.弩一事。
那一批弓.弩在年初被送到邊關,她的父母拿著它在四月份打了幾場勝仗,即使軍情傳到長安有所滯後,也不可能拖延到八月末。
而從楊世醒透露出的消息來看,他是一早就知曉這件事的。
可他卻一個字都沒有和她提過。
不管是弓.弩也好,還是勝仗也好,整整八個月的時間,他都沒有說起過隻言片語。
如果說一開始不告訴她是因為軍機之故,不能讓她知道,也免得她為此擔驚受怕,還可以算作是在替她著想,那麼在後來的隱瞞,她就真的不知道是為什麼了。
……也許,這裡頭沒有任何原因,只是純粹的隱瞞。
畢竟怎麼說這都是朝堂要事,即使涉及她雙親的安危,她一個無官無職的平民百姓也無權得知其中機密。
她之所以會感到難以理解,是因為她把自己捧得太高了,錯估了她在楊世醒心中的重要性。
她以為她是他的情之所系,他們之間應當知無不言、言無不盡。
但其實,她只得到了他的一點喜歡,這份喜歡還是她自己爭取來的,只要能對他十年如一日地乖巧親近,順心如意,不管換誰來都能獲得他的青睞。
她之於他而言,並非她以為的那麼重要。
阮問穎心中泛起一陣酸澀的難過。
原來,楊世醒對她從來沒有毫無保留過,一直維持著底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