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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1 17:30:57 作者: 楚寒衣青
這恐怕是Ben在當時遲疑的最根本原因。
沉默許久,Ben緩緩說:
「器官移植之後,孩子一天天的好起來,我和苗真都很開心。
孩子也很懂事,沒有問爸爸在哪裡,反而對我很親近。
我想是苗真和這個孩子說了一些事情,就像媽媽在小時候摸著我的頭,告訴我爸爸離開我是為我好那樣。
但是突然,非常突然,器官出現了排異反應。
上午還好好的孩子,到了晚上,就沒了。
不要說苗真,就連我,也不敢置信。
希望的破滅令我們一同頹廢,原本從沒有喝過酒的珍,開始酗酒。
有一天。
一天晚上,苗真渾身酒氣,醉醺醺來質問我。
她揪住我,大哭大笑,大吵大鬧,一疊聲的質問我,是不是器官不好?是不是移植的器官不好?如果我們用醫院的正規渠道的器官——怪你,都怪你,一切都怪你,我聽信了你的話,用了來路不明的器官,才害死了女兒!
那一天晚上,我切切實實地認識到了苗真。
不是半夜給我開籬笆的苗真,不是坐在我家窗台上的苗真,不是嫁給了別人的苗真……不是距離我非常遙遠的苗真。
是此時此刻,就站在我面前的苗真。
她抓著我,我也能抓著她。
她是……鮮活的。」
「失去孩子令她如此痛苦。」Ben說,「我本來應該體會她失去孩子的痛苦,可是在這個殘忍的時刻,我內心充溢的,竟然只是我對她的自私的愛,這種愛在我心裡火焰一樣翻湧著,它簡直像是一種詛咒……咒死了孩子!」
「要不是我的急於表現,要不是我急於讓愛得以宣洩,我不會去聯絡黑市,自然也就不會害死孩子!
苗真在我懷裡痛哭失聲。
可我滿腦子都是真實的,鮮活的她,我心中翻湧的,是意識到自己對她的愛的快樂,以及意識到這種快樂是卑鄙無恥的痛苦……」
「終於從愛幻影變成愛人了。」孟負山平平無奇評價,「可喜可賀。」
「是啊……」Ben失笑,「或許吧。」
然後,他的笑容漸漸落下去。
可是另一種奇異的滿足,湧上他的臉。
「第二天,苗真約我去孩子治療的那家醫院。
她對我說,原諒我了。
而後,她當著我的面,從醫院的高樓一躍而下。」
「她原諒我了……」Ben繼續說,「她最後看我的那一眼裡,我沒有看見恨,只看見愛。」
當然是愛,親近之人的這最後一眼,怎麼可能會有恨。紀詢想起紀語。他慢慢品味著這種自故事裡,遞延到故事外的苦澀。
從舌根泛起,順著唾沫,吞咽入胃。
再從胃裡泛起來,泛入心肝脾肺。
女人用死亡帶走了所有的罪。
活下來的人,被迫洗滌的乾乾淨淨。
但這樣,罪就消失了嗎?
Ben長長地吸了一口氣,聲音有些顫抖,似乎這一段話,直到現在,還令他情緒不穩:
「她摔在地上,鮮血鋪了一地。
不可能有救。」
「然後呢?」紀詢問。
「然後?」
「你對她做了什麼。」紀詢說,「我覺得她跌下去,不是故事的結尾。」
「……我做了一件你們也許無法理解的事情。」Ben笑了笑,「但我做了一件我這一生中最正確的事情。」
「我,吃了她。」
「你……」霍染因恍惚了一下,「吃了她?」
「嗯。」Ben重新平靜下來,平平點頭,「我參加了她的葬禮,偷了她的屍體。」
「我剖開她的胸膛,取出她的心臟,我將她的心臟做成菜餚。
很美味。是我這輩子做的最美味的一道菜。
我一丁點也沒有浪費,裡面有我最高超的技藝,和我全部的感情。
苗真永遠和我在一起了。時時刻刻,不離不棄。」
他遙遠的愛人,如同天上的月亮,月亮曾經走到他的身邊,又再度回到了天上。
他體會過這切實的愛,又掌握了這永恆的愛。
於是,當月亮從天台落下去的時候,也自他心中冉冉升起。
她跌下去,她的生命終結了。
但同時她又幻化成為無暇的女神,在一個男人的心中,有了永不褪色的聖潔。
Ben看向自己身側。
女人甜蜜依偎著他。
「她用她的生命救了我,所以我來到這艘船,我願意用我的餘生,杜絕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,發生在其他人身上。」
第二七六章 伏擊。
走廊安靜著。
當吳老闆大吵大鬧的聲音在柳先生的威脅下,徹底消失之後,走廊已經有好一段時間沒有絲毫聲息了。只剩下從船外吹來的冷風,簌簌地來回穿行在這走廊間。
有點冷。
來回行走的保鏢情不自禁地想,但是柳先生,坐在走廊的正中央閉目養神,一動不動,穩如泰山,於是他們稍稍浮動的心,也就跟著沉下去了。
和外界聯絡的辦法已經找到了。
只要等到外頭的風雨停下來,他們就能夠同救援聯絡。
到時候,這艘船,一切,都會回到正軌。
只要再等待一個黑夜,就到黎明。
這時候,突然,輕輕的一聲「滋——」響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