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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1 17:30:57 作者: 楚寒衣青
他轉頭,看向舷窗之外,機場燈火通明的巨大落地玻璃內,一道人影撲上玻璃,遠遠的,人面模糊了,紀詢的肉眼只看見那身黑夾克,以及黑夾克胸口鮮紅的一點。
他白日別上去的玫瑰花。
那道身影抬起手,拳頭重重垂落在玻璃。
他看見周圍有穿著機場制服的人走過來,霍染因的動作引發了安保的關注。
他打開手機,調整到相機模式,將鏡頭對準霍染因,放大。
霍染因的臉在他的手機中終於能見了。
他看見對方張開嘴,在喊他的名字。
也跟著看過去,看見一道身影,闖過已經關閉的值機口。
紀詢——紀詢——
霍染因。紀詢在心中默念,也在唇間輕喃,「霍染因。」
他看見對方的手,滑過腰側又抬起來,沒有槍。
外出公幹沒有被批准自然不能帶槍。
否則指向他的憤怒槍口,此刻已經噴出火焰。
砰——
那一聲無形槍響,重重響在他的腦海。
他微微一笑,將掌心貼合在舷窗上,遙遙地,覆著霍染因的臉,隔空撫摸。
飛機滑行得越來越快,他望向霍染因的視線,從正視到偏斜再到只能從指頭的縫裡看見夜色里艷紅的玫瑰花瓣。
它在霍染因的憤怒中從口袋滑落又被行人一腳踩碎。
濺出的花沫如同飛濺的血點。
血點也消失了,只剩自己空覆在舷窗上的手。
飛機沖天而起,將所有拋在身後。
第二四六章 輪機長日記。
一間狹小的屋子裡,大燈關了。只有一盞桌燈,照亮方寸桌面,上面橫著幾道裂紋,存著燈光也透不進的黑暗裂隙。
一道黑影沉沉壓了過來。
那是個人,拿鑰匙打開桌子帶鎖的抽屜,從中拿出一個厚厚的本子。
黑影翻開本子,露出夾在本子裡的泛黃陳舊紙張。這本子似乎夾了不少這樣的東西,因而顯得異常厚重。黑影拿起紙張,抖落開來,紙張的正面,寫有「輪機日誌」。
輪機日誌:
第8航次 1976年3月31日
主機
發電原動機
配電板
……
值班人員
值班人:楊傑接班人:趙大生
事件:和船長發生衝突
黑影將這40年前的航行記錄翻了面,日誌的背面,居然黏了好幾分手寫日記,日記的紙張同樣泛黃,看寫在上邊的時間,同樣是1976年。
燈光無聲讀出日記內容。
1976年3月23日
……又到了無聊的航行時間,起床,檢查設備,看和昨天一模一樣的天空與海洋,在消磨中像撕掉一片輕飄飄的日曆紙一樣,撕掉自己寶貴生命的一日。這樣豪奢的浪費和窮極的無聊還要持續一年,人生就這樣消磨到老。以致回首往昔,生命毫無意義,不敢深思。
而寫下這行字的我,並不知道僅在十分鐘之後,我就將得到此行的最大驚喜。
我在例行檢查船隻動力設備的時候,發現了藏在箱子裡的霍小姐,霍老闆的女兒,霍棲螢。
那瞬間的衝擊,對我不吝窮困潦倒的乞丐挖到一箱金子,沙漠徒步的旅人看見一泓清泉。這種直抵靈魂的激動,既來自於這仿若小說情節的意外見面,也來自於霍小姐的美貌。
我還震驚之際,霍小姐已經認出了我,並沖我哭訴,哭訴父母的嚴厲,家中的壓抑,哭訴自己還未見識世界便要被埋入墳墓的悲哀。
我當然知道,我們這些有幸上過霍老闆家門的人,都知道霍老闆對女兒的關切嚴厲,但過去我一直以為這是難以避免的,『美是沒有錯的,錯的是覬覦美的人』,這種話,只是遠離漩渦的旁觀者不疼不癢的信口開河,身處漩渦之中,霍老闆想要保護家庭和女兒,於是用世俗的辦法對女兒多加管束,並無太多值得詬病之處,譬如身懷巨富的人,難免懷疑與自己擦身而過的每個人,都是強盜竊賊。
但以世俗而言,絕大多數人的生命,又是多麼的平庸和無聊!
當霍小姐親自出現在我面前,同我搭話的時候,我發現我無法用理智去判斷這件事情,也無法用世俗里正確但平庸的做法(既將霍小姐的存在告訴船長,讓船長調頭回航,我們剛剛出發兩天,此時調頭,不會影響什麼)去解決這件事情。
我將霍小姐藏在原處。
非雖本意,但我知道,在今日,我成了竊賊。
竊取霍老闆密藏匣中的藍眼淚。
1976年3月26日
僅僅第三天而已,大家都知道霍小姐的存在了,也不能說大家,具體知道的,是廚房裡的大廚褚興發。讓褚興發發現,是我深思熟慮的結果。霍小姐不是寵物,不能每天都由我分些食物將她養活,而且我每每去廚房弄小灶,也引起了褚興發的側目,由此想來,讓褚興發發現真相,對我和霍小姐都有利,至少他有幾手藏著掖著,只在心情好時做出的珍饈美味,是真不錯。
褚興發知道了,給他打下手的林小刀跟著知道,林小刀和水手們玩得好,住一屋,水手們也就都知道了,秘密就這樣牽藤掛蔓,傳播開來。
不過秘密雖在水手中傳來了,管理層卻一無所知,也不奇怪,上邊的人,時常懶於將眼睛朝下看看,這一前提是大家都能低調一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