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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1 17:30:57 作者: 楚寒衣青
    她說著瘋了,露在口罩外的臉,卻比瘋子更加扭曲。

    母女兩在紀詢眼前拉扯著,衣服亂了,口罩掉了,手包飛起來,沒有拉鏈的包袋敞著口,嘔吐出胃中的內容物,口紅,眼影,紙巾,皮夾,天女散花。

    紀詢的目光,所有人的目光,都集中在飛到半空中的粉紅皮夾上。

    皮夾因慣性而打開,透明的卡槽里,插著一張黑白的老照片。

    當這張照片真正出現,周圍一切已被虛化,視網膜中,只有越來越近,越來越清晰的照片中人。

    那老照片裡住著一位年輕的女人。

    甚至是位少女。

    她很美,獨特的美,異樣的美,不能用言語來準確描述的美。

    她悠悠地飛舞,像一瓣花,一束光,慢慢地自天空降下來。

    一隻蒼老的手抓住她,還沒等到蒼老手掌的主人歡喜,另一隻年輕的手也抓住她,她們誰也不讓,都想將她據為己有。

    美好之物,只能獨占!

    兩隻手分向用力,撕開皮夾,撕裂照片。

    刺耳的刺啦聲,像是電鋸,嗚嗚地鋸過耳膜。

    紀詢眼看著如同刀痕的裂口貫穿了她,爭奪的兩人也看見,惶恐又畏懼地僵在原地,所有混亂都在這瞬間被冰凍,只有那張一分為二的照片,還在輕飄飄的飛。

    先落下上半部分,她含情的眼,媚然看來;又落下下半部分,她端莊的唇,輕輕勾起。

    照片落到地上。

    地上開出朵血色的花。

    一陣寒冷戰慄傳遍紀詢全身。

    第二四零章 惡之花(4)

    「螢螢!」

    悽厲的聲音如同刀鋒劃開結冰的空氣。

    張春花丟下女兒,撲向照片,她顫抖抓住撕開的照片,將它們拼命合攏,但碎了的東西怎麼拼合?

    「媽!」

    女兒的面孔扭曲了,她抓住媽媽的胳膊,惡狠狠強迫媽媽看向自己:

    「你在看哪裡,螢螢是我,我是螢螢!」

    剛才死也不讓動的口罩,現在被她自己撕下來,口罩下的臉,和她發在個人主頁中視頻與照片裡的臉大差不差,但與眼下的被撕裂的照片,僅有七分相似。

    不,也許連七分都沒有。

    難以想像,面前這張憤怒到扭曲變形的臉,會是照片中的臉。

    「你不是!」這一刻的張春花雙目明亮,她像是陡然清醒,又像是陷入更深的癲狂,「你不是,你是一個小偷,你是一個騙子,你是一個強盜,你偷走了她的臉,你騙別人說你叫螢螢,你從我這裡搶走了她!」

    「但這些都沒有用,你根本不是她!」

    「這世界上只有她是她!只有霍棲螢才是霍棲螢!」

    無名墓碑,老胡的謎,旁人的話,『螢螢』的臉,以及現在,張春花的吶喊,終於將藏在時間霧靄里的少女拼湊出來。

    霍棲螢,海螢的螢。

    胡坤摯愛的藍眼淚。

    *

    鬧劇終結於警察上門,是助理報了警。

    紀詢把自己的身份亮了下,簡單描述事情後,跟前來調解的警察說:「我想單獨向張春花了解情況。」

    這點小小的要求被此地警方不假思索同意,並讓他們去後邊的工作室里。

    然而張春花並不願意搭理紀詢。

    她坐在椅子上,雙眼下垂,目光只盯著牢牢拽在手中的照片。

    紀詢將霍染因的照片調出來,擺到張春花面前。

    張春花臉上掠過一絲迷惑。

    「這是霍染因,霍棲語的孩子,按照輩分算,他應該是霍棲螢的外甥。」

    張春花終於有了反應,她點下頭,木然得像是剛剛上油的機器:「原來是二小姐的孩子。」

    但只要能交流就好。

    紀詢沒有看錯,現在正是張春花難得的清醒時間。

    「他想知道一些關於自家的過去。」紀詢說,「關於霍棲螢的事情。」

    「他知道了什麼?」張春花問。

    「他什麼都不知道。霍棲螢從沒有出現在霍家人的口中。」

    這句話又給了張春花一些刺激,張春花的臉上出現了更細膩的表情,那是種瞭然的蔑視,仿佛在說「果然如此」。

    「那就從那時候開始說吧,從螢螢為什麼離家出走開始說……」

    紀詢耐心傾聽。

    螢螢很美。你已經看見了照片,你知道她有多美,但你從來沒有看過她的真人,所以你並不知道,這種美麗,是怎樣的帶著魔力般的美。

    也許是因為張春花的病情,當她娓娓訴說過去的時候,一種獨特而怪誕的感覺撲面而來,紀詢似乎也被拉近這失重的漩渦之中。

    霍老闆有兩條遠洋船,在當時,他是這裡遠近聞名的大人物。

    那個年代,大家太喜歡來大人物的家裡頭了,霍老闆的家,每天每天,都有不同的客人,為了這些客人,霍老闆也得在方方面面約束自己。

    霍老闆對手下員工,員工家屬,甚至素不相識的外人都很不錯,但在外人的背後,僅有家人在的時候,他沒有那麼不錯。

    我說的『沒有那麼不錯』,不是指他會打人,會罵人,也不是說他和妻子感情不好,只是在說,他沒有辦法脫離外人的眼光,他時刻活在外人的視線中。

    他恐懼自己的女兒。

    這話不是張春花說的,是霍棲螢說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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