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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1 17:30:57 作者: 楚寒衣青
「你有一個雙胞胎弟弟。」紀詢隨意拋了個話頭。
他不太在意自己以什麼話為開頭,這次會面並不是雙方的博弈,而是一場「我已經找到真相」的通知。
「嗯,是啊,他叫學軍。」鄭學望平平回答。
「我在你家裡看過你們的照片,你和你弟弟長相酷似,身材仿佛,一眼看去像是同一個人。」
鄭學望笑了笑:「我和學軍是同卵雙胞胎,基因一致,所以會比異卵雙胞胎看上去更相似些。」
「我聽說雙胞胎有一些別的兄弟姐妹沒有的東西,比如心電感應,你們有嗎?」
「從科學的角度來講,這是無稽之談;從我和他現實中的情況來講,至少我自己,也沒有碰到過類似的事情。」
「所以你們只是像尋常的雙胞胎一樣,偶爾互換一下身份嘍?」紀詢說。
但這次,鄭學望沒有回答紀詢的問題。疲憊醫生的疲憊,似乎只在表面,他時時刻刻冷靜地思量著任何一個出現在他面前的人的任何一句話。
「警官,你在誘供,這違規了吧。」
「我只是借了個地方和你聊聊天而已。」紀詢聳聳肩,「這甚至談不上一次詢問,我們的對話也根本不會被記錄,哪來的『誘供』?……不過,說實話,鄭學望,當年該死的實在不是鄭學軍,而是你啊。」
鄭學望居然還非常冷靜。他不緊不慢回答:
「警官,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。我弟弟的死亡,我確實很難過。但命運……有時候命運就是這樣冷酷。誠然作為一個在億萬精子中勝利同類而得以和卵子結合,並成功降生的我們,天生就有一種刻在骨子裡的站立於其他生物之巔的自豪感……但這種自豪是脆弱的,正如生命是脆弱的,非常脆弱。地球上,每一秒,都有人去世。」
「我希望我弟弟能夠長命百歲,但非常不幸……20年前的那一秒鐘,我弟弟死去了。」
「真感人。」紀詢笑了笑,「你懷念你弟弟嗎?」
鄭學望居然沒有回答。
紀詢自己接下去:「當然懷念,否則也不會二十年如一日的和李小雛保持聯絡,緬懷弟弟了吧。警方已經聯絡過李小雛,據其回憶,鄭學軍墜樓當日,他們有一場約會。明明已經事先約定過,鄭學軍卻失約去參與打架,是因為這起打架是臨時決定的嗎?很遺憾,這起打架也不是臨時決定的。之所以兩個事先的約定會相撞,只要換個角度思考,一切都迎刃而解……」
「因為當日該去廢棄工廠的,根本不是鄭學軍,而是你,鄭學望。」紀詢一字一句。
「……」
「我們常說兩面派,兩面派,用以嘲諷人在不同的人面前表現出的不同態度,鄭學望,你在醫院時候對領導對同事的態度,無可指摘,在他們眼裡,你不說完美無缺,至少年輕有為;可是在那些護士口中,你的形象就有待商榷了。畢竟戲做久了,也會累,也要有個宣洩的出口,一如你的少年時期。」
「少年時期,你在父母老師面前是乖巧的孩子和優秀的學生。人總有虛榮總好面子,因為虛榮和面子而不願毀掉良好形象理所當然。但是,當久了乖孩子,一天天的什麼出格事情都不能做,多累啊。正好你有個雙胞胎的弟弟,又更好,你弟弟是個不怎麼上進的野孩子。於是,在你偶有想要放鬆想要叛逆的時間裡,你只要做件很簡單的事情:說服弟弟,讓他把身份暫時借你。」
「荒謬。」鄭學望盯著雙手,他的目光似乎也像雙手一樣,被固定住了,「雙胞胎長得再像,不熟悉的外人分辨不出來,家人還分辨不出來嗎?」
「恐怕不是分辨不出來,而是根本不想分辨吧。」紀詢說,「人總是趨向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東西。他們相信你是一件精美的、有遠大前程的玉器,你的外表上就不能見一絲瑕疵;至於你弟弟,一個破爛瓦罐上的裂紋,多一道、少一道,又怎麼樣呢?我想你早就深諳這種道理,因為在你的學生時代,永遠都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吧……父母的偏愛,老師的嘉許,同學的羨慕,親戚鄰居的另眼相看。和你弟弟截然不同的生活環境。」
「……」
鄭學望沒有說話,或許他已經無言以對。
「1996年的4月1日,本該你去的一場約架,由本該和李小雛約會的弟弟,替你去了。也許是這一天你有了什麼突發情況,也許你只是臨時後悔,不想去了……最後,鄭學軍代替鄭學望去了一場沒有回頭路的約架,鄭學軍代替鄭學望,永遠地跌落在了廢棄工廠的地磚上,躺在了醫院蒼白的病床上。」
「該死的,是你啊。」紀詢輕輕重複自己說過的話,「鄭學望,你讓你的血緣兄弟,頂替了你的死亡名額。」
保留在相片裡的骨灰,每年四月一日的通信,堆放在家裡一盒盒的積木,恐怕正是具現化的愧疚,一天天在吞噬他的良心。
他殺害陳家樹的動機,如此濃烈。
鄭學望抬起頭,黑眼珠盯著紀詢。
肉眼看不見的面具自他臉上輕輕剝離,脫離了面具,臉還是那張臉,人卻仿佛不是過去的人。
接著,鄭學望居然露出了一點微笑。
非常古怪的微笑。
這微笑保持了一段時間,接著才有聲音從他嘴裡漏出來,仿佛一下子,音畫不同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