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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1 17:30:57 作者: 楚寒衣青
    但他依然記得自己在交談中看清的對方的睫和眼。

    雪白的睫,淺淡的眼。

    言行說話間,是雪中精靈,不言不動時,是山中神像。

    喻慈生。

    他記起來了自己和喻慈生的第一次見面,但喻慈生似乎沒有記起來。

    ……對方真的沒記起來嗎?

    紀詢想起他曾去過的書房裡自己成排的帶簽名的書。

    他一直都對自己的直覺有著超常的自信,雪山的追憶在聊天時特意帶出來,不是味道,畢竟不是人人和自己一樣,有著那麼好用的記憶,但這個,倒是可以聊一聊。

    「染因帶我去過喻先生的家裡,我在喻先生家裡看見了我寫的書,再加上他告訴我喻先生喜歡做慈善,我的書籍的後援會中,又正好有個『刑一善慈善基金』組織……冒昧猜測,這個基金組織是喻先生投資成立的?」

    喻慈生靜靜聽完:「紀先生愛猜謎?」

    紀詢:「想來像喻先生喜歡做慈善一樣喜歡。」

    喻慈生忽地一笑。

    這一回,他的笑容變得真切了,像是雪有了溫度,霎時變得可親可愛了。

    他沖紀詢頷首:

    「你猜謎很厲害,寫書也很好。刑一善的口頭禪是日行一善,這很好,我很喜歡。世界那麼大,很多事靠緣分。我有緣看到那麼喜歡的故事,就想為喜歡的故事做點喜歡的事。」

    「唔。」紀詢。

    說驚訝,有點驚訝,說不驚訝,也確實不怎麼驚訝。

    「等等。」霍染因聽到這裡,眉頭蹙了蹙,問喻慈生,「你不止喜歡他的書,還給他的成立了基金會?」

    「沒錯。」喻慈生。

    「聽上去有點怪。」霍染因評價。

    「我的行為不怪,你的心眼有點小。」喻慈生,「或者以後基金會運作作者去他市簽售的時候,我讓他們記得預訂雙人旅程的票?」

    「那麼琴大附中也是你特意圈定的嗎?」霍染因。

    「正好它在選擇名單中,想起來它曾經是你的學校,就選擇它了。」喻慈生說。

    三人的交談並沒能持續太長的時間。

    很快,霍家墓園到了。

    這是霍染因頭次來。

    鐵色的大門是陌生的,高高的院牆是陌生的,連院牆之後,如傘如蓋,如士兵列隊的松柏也是陌生的。

    將閉合的鐵門敲開,對著神色詫異的工作人員說明了身份後,霍染因才得以帶著紀詢和喻慈生進入其中。

    進了裡頭,沿著石板路,一路來到墓碑佇立的地方。

    只剩最後一截路的時候,紀詢和喻慈生不約而同的放緩腳步,讓霍染因獨自上前。

    人是群居動物,可也需要獨立空間。

    先前從未來見過家人墓碑的霍染因,恐怕也正需要這幾分鐘的孤獨。

    年少之際面朝生,年長之後走向死,中間的路,曲曲折折,艱難攀援,最終,都是灰色墓碑上鮮紅的幾個字。

    霍染因的手,捏著早上得到的鑑定報告。

    人死化灰,不存靈魂,不存意識。

    世間的事與逝去的人再沒有關係。

    但有時候,這種時候,就算意志再堅定的人也不免迷信的想:如果死去的人依然在地下睜著眼望著人間,那麼該怎麼辦呢?

    當真相是醜陋的,幸福是真切的。

    該用醜陋的真相戳破真切的幸福嗎?

    前方的霍染因對著墓碑沉默,遠離霍染因的後邊,喻慈生和紀詢站在一處。

    喻慈生忽然開口:「我今天看霍染因,他的行動一直不太方便,是受傷了嗎?」

    「背部受傷了。」紀詢回答。

    「又是背。」

    這個『又』字,讓紀詢多看了喻慈生一眼。

    喻慈生像是隨意閒聊般同紀詢說:「你們在一起的話,應該有看到他背部的燙傷吧。那是他小時候被開水燙到,留下的痕跡。」

    「怎麼燙到的?」紀詢問。

    「他媽媽幫他洗澡,沒有兌好水,剛剛燒開不久的水對著背澆下去,燙傷了。因為被燙到的時候霍染因沒有叫也沒有哭,所以過了好一會,他媽媽才發現,才把他送醫院。後來他跟我說起這件事。」

    原本目光一直直視前方的喻慈生微微側頭,他剔透的瞳孔注視紀詢,因為沒有聚焦的落點,有種朦朧的美感。

    這是白化病患者常見的視力病變,一種不能通過手術矯正的缺陷。

    當這種帶著透明玻片感覺的瞳孔落在身上的時候,紀詢感覺到細細的戰慄,似乎正為他所預感到的接下去的不祥內容而恐懼。

    「那時候我們都很小,剛認識不久,我同他說,家裡不敢哭可以來我家,那裡沒人欺負他。可是最後他也沒有哭。」喻慈生將話說完,「他很開心,並不覺得燙傷是一件什麼大不了的事。他說那一次,媽媽抱了他。」

    第一九六章 孤墳

    輪到紀詢朝前看去了。

    墓地兩側松柏挺拔如同衛兵,而霍染因站立的姿勢比松柏還要挺拔。

    童年艱澀的人若僥倖長大,總不免走向兩個極端。

    成為那些人,或者,戰勝那些人。

    「染因的父母死於一樁煤氣中毒事件。」紀詢看著霍染因,卻對喻慈生說話,「事發時候,染因8歲,對當時的情況已經有所模糊了,喻先生當年12歲,還記得些更清楚的東西嗎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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