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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1 17:30:57 作者: 楚寒衣青
「但我後來又在口供里翻到一則舊故事,你大三時得罪過提拔過你的恩師。你現在42歲,大三20歲,剛好是1994年。」
「你和辛永初關係如何其實不重要。因為投毒的動機不是為了報復,而是為了向湯志學報恩。
「你小時候成績很好,家中卻很貧困,當時有好心人為你墊付了學費才得以繼續上學。那個好心人在你母親鄰居口中是學校的老師,但實際上——是好心的湯志學為你付了學費。
「我不知道是湯志學聽說了你家的難題主動幫了你,還是你聽說了他一貫資助學生的習慣上門去求,但這是屬於你和湯志學的小秘密,孩子總是像父母的,你和你母親的性格里有相同的缺點:好面子,抹不開。於是你從來沒說出這件事,湯志學也沒有,所以連湯志學母親都不知情。
「湯志學被殺,怡安縣的警方著力偵辦此案一個月後,漸漸的把它擱置了,起碼錶面上是這樣的。你心急如焚,想要做點什麼,可一個大三的學生能做什麼?於是在你恩師舉辦的法律界人士雲集的晚會上,你去哀求那些檢察官和法官,希望他們能動用他們的人脈,不要放棄這個案子——
「可是你被你恩師狠狠訓斥了,那些哀求想來也沒有起到什麼作用,失望至極的你會產生什麼想法呢?唔,也許是每個法學生都會有的對於法律和正義的迷思,你心中定義的正義雕塑,轟然坍塌,從此世間少了一個理想主義者,多了一個現實的利益至上者,當個賺錢的律師多好啊——抱歉,寫小說的習慣,過度揣摩,別介意。」
「……那你的小說一定寫得很好看。」
練達章低下頭,盯著桌子的一角,盯著自己的雙手。
「我這種人怎麼配提正義。我是個膽小鬼,很久以前辛永初就那麼罵我。他沒有罵錯。有時候最了解你的,不是你自己,而是你的敵人。當然,人長大了才會發現,小時候以為天塌了的矛盾其實那麼不值一提……當時的檢察官人很好,在我的哀求之後,確實過問了這個案子。可惜沒有結果。恩師對我也沒說很過分的話,只是評價我好高騖遠,不夠腳踏實地。是我自己無顏面對。」
他嘆了淺淺、長長的一口氣。
「我問湯叔要學費時,跟他說我會考上北大清華,但我沒做到,只考了個政法大學。我保證過拿了獎學金就還錢給他,結果獎學金剛夠生活費。我說我要報答他……結果他死了。
「我說的全是可笑的空話。我窮盡所能,哪怕別人都說我飛上枝頭做了鳳凰,但我依然還是那個一窮二白一無是處的窮小子。我其實什麼都做不了。」
他抬起頭,目光晦澀,看向紀詢。
「後來我畢業了,我成為了一個律師,我去做那些……我能夠做到的事情,我仿佛成功了,有了體面的工作,良好的家庭。直到22年後,辛永初來找我。他說,他找到了當年的兇手之一。」
「我才突然驚覺,現在的我甚至不如當年的我。當年我還想著去考清華北大,但在那次之後,我一直的成功,我所謂的『能夠做到的事情』,都不過是一直在重複我早已學會的東西。重複著自己已然擁有的,當然不會失敗。」
「辛永初和我不一樣。」
「他是英雄……警官,我沒有他的毅力,沒有他的執著。他出現的時候,我才發現我的22年只是自己講給自己的一個謊言。不是我幫不上忙……或許我……我根本還是……覺得麻煩……覺得恐懼……害怕失敗……下意識的逃避報答湯叔罷了。」
「我想,錯誤需要糾正,我該走出對失敗的恐懼。我同情辛永初。我也該報答湯叔。」
紀詢:「所以你選擇成為辛永初的同夥?」
辦公室內安靜良久。
金魚在魚缸里搖擺尾巴。
練達章臉上浮出一抹嘲諷的苦笑,這笑容針對自己。
「辛永初怕傷害無辜的人,但是又怕警方不重視舊案,所以最後想出了這個辦法,由我來吞毒藥。這樣既可以嚇唬警方,又能保證不會出別的事。不過老實說,我在醫院對面吞毒藥都擔心搶救不及時,我……也只能做那麼多了。他真的不想傷害別人。」
始終保持緘默的霍染因,低頭看了眼手機,審訊室里辛永初的口供也拿到了。袁越把蔡恆木帶入詢問室,終於撬開辛永初的口。兩者口供基本一致,辛永初只多補充說明,是自己對練達章百般哀求糾纏,才讓練達章勉強同意服毒。
他按滅屏幕,冷冷道:「他不想傷害別人,但他的行為依然間接直接地造成了不止一位無辜者的死亡。」
「不,他是好人。」練達章喃喃自語,「他是好人,他是走投無路,他不該承擔這麼多,我也有錯……」
練達章抬起頭。這次他眼神沒有閃爍,沒有迴避紀詢和霍染因的視線。
他像上次擋在女兒面前那樣,仿佛身旁站著辛永初,要和其共同承擔般,伸出雙手:
「我知道我妨礙了司法,請將我行政拘留吧。」
第六十六章 必然的隨機數(下)
既然練達章全部承認,接下去就是去警局做個正式的筆錄。
練達章一概聽從,只是說:「沒有問題,請給我一點時間,我收拾下東西,再把工作交代一些。」
兩人出了辦公室,來到電梯前等著,把空間留給練達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