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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1 16:39:39 作者: 硯古
她隱約的明白了「不公平」這三個字。
只是長年的馴化,讓她即使知道了「不公平」,在性格的養成之後,為人子女的恭謹順從,她更不想讓父母為自己而感到失望。
不能不孝,於是以父為尊。
不能不賢,於是以夫為尊。
只要她退讓一步,不去想太多的事,不去在意那些太多的「不公平」,那麼她身邊的人都會感到滿意,為自己而滿意。
只要受這一點點的「委屈」與「不公平」,她的世界都能一直單純的快樂與幸福著。
她會成為父親眼中最討人喜歡的女兒。
她會成為丈夫眼中最惹人喜愛的妻子。
但是——
她呢?
仲藻雪呢?
她是女兒,是妻子,是娘親,在她的這一生當中完美的扮演著無數個身份,做好每一個階級屬於這一個身份的職責。
但卻從來不曾擁有屬於自己的姓名。
她只是他人的女兒,他人的妻子,他人的娘親。
以他人的名字活著。
仲氏。
仲娘子。
祁夫人。
可是,她明明也有屬於自己的名字呀。
藻雪。
藻雪。
問至道,齊戒瀹心,澡雪精神。
她叫藻雪。
她雖然是女兒,是妻子,但她有名字。
仲藻雪站在了庭廊下看著院中正在跟著娘親學做嫁衣的少女,望著她眉目嬌羞,雙頰兩旁染著霞色,也不知道母女兩人說了什麼悄悄話,羞得女兒拿起了那隻繡得一半的嫁衣遮掩住了臉頰。
一旁的母親則是偷笑著。
她知道自己選擇這樣做,會是一條最好的路,讓所有人都滿意,讓所有人都高興。
但是——
只是始終心裡會覺得有些遺憾。
一種她說不上來的遺憾,也不知道該如何分說的遺憾。
站在那一片磚瓦森嚴的高院內,仲藻雪抬起了頭,看著屋檐上的風鈴被風撞動,高天之外有一排雲鶴飛了過去。
……還有羨慕。
除了遺憾之外,還有她不曾說出過口的,羨慕。
「嗒。」
行履的腳步穿過了鱗次的樓宇。
在穿越過白牆後,來到了一處開滿梨花的春日小宴上,她站在不遠處,遙遙的看著那一個站在梨花下的男子,見他一身禮衣長身玉立,明明是一派矜貴的派頭但更多的卻讓人感覺到他清絕的氣宇。
她站在那裡望著他的背影,見雪白的梨花吹落了滿頭,像是覺察到她的視線,那個男子低頭轉過了身來。
望見她的第一眼,他的眼裡有些意外,但卻也有歡喜。
「祁公子。」
仲藻雪完全不意外自己會喜歡上眼前的這一個男人。
他相貌清絕卓然,性情孤傲不折,自懷有一番風骨。那一份出塵的氣質卻是最吸引她的,而除此之外的,是仲藻雪在他的身上隱約的看到了那一份自己一直在追逐,卻從來沒曾觸碰過的東西。
那是再很久很久之後,她才察覺到的事情。
是的。
在他的身上,她看到了自己藏在心底最深處的,最想要活的樣子。
站居廟堂高位之上,俯自躬身,立身建樹,為國為民,為這碌碌無為的百年歲月留下一抹屬於自己的顏色。
她想要這樣的活著。
可是……
她不能這樣的活著。
她要相夫教子,她要洗手烹羹。
那寄予他身上的又何止有她全部的愛戀與信任,是她全部的一切,她的精神,她的信仰 ,她的願想。
在那一場雨中被他徹底的粉碎。
「嗒。」
穿過了那一片梨花似雪的春日小宴,是一場淅淅瀝瀝的雨落下來,那落下的雨好似無數根飛散開來的銀針般敲打著白牆黑瓦。
她停下了腳步,站在了昭罪台的面前。
只是這一次的昭罪台上,沒有圍得水泄不通窸窣碎語的百姓,沒有那挽著刑鞭的差役,沒有那辱罵聲與輕蔑聲。
無數的雨絲從天屏中落了下來,傾如白練一般。
滂沱的大雨中,只剩下了她與祁青鶴兩人對視而立,眼前的男人不知道在雨中站立的有多久,只是整張臉都淌著雨水,好似從水裡打撈上來的落湯雞。
四目相對之下,像是隔了千百萬年之久。
整個世界只剩下了雨聲,儘是無盡寒瑟。
她站在了那裡神色平靜的望著他,隨後,像是一個過路的行客一般,舉步繼續往前走了過去了。
挽起的發微揚,她依舊是臨安城中得所有人欽仰的傾城絕世。
就這樣朝著他走了過去,一步又一步的走著,在他那有些濕濡的目光下,卻是平靜的沒有任何波瀾的與他擦肩而過。
像是走過了一個陌生的路人身邊。
——此情應是長相守,你若無心我便休。【注1】
就這樣掠過了他從他的身邊走過。
「嗒。」
落下的腳步站立。
仲藻雪抬起了頭,再一次睜開眼睛時眼前是一片漆黑,只天空上有一抹銀色的月光緩緩地照落下來。
那月光輕薄如紗,皎潔如水,就這樣靜靜的照著她眼前的路。
眼前。
依舊是那一座迷離之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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