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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1 15:03:44 作者: 簡暗
澀七沒有吭聲,她已經什麼也不想說了,什麼也不想回答。
青青從女子監出來,文則正在門口等她。他沒有開車過來,站在馬路對面,看到青青出來時,文則向她揮手,青青笑了笑。
「怎麼樣?」文則問。
青青說,「不好,不知道她會怎樣。」
文則哦了聲。
這時已近黃昏,風和日隱,文則牽著青青的手在龍陽監獄外的林蔭道上散步。記得他假釋的時候,青青也曾和他在這裡走過一段,可那時他們都太緊張了,什麼風景也沒記住。兩人走到湖邊,文則瞧那個小石凳還算乾淨,於是陪青青坐下。
青青說,「這條小路是監獄裡那些警察和囚犯家屬經常來的地方。」
文則說,「來做什麼?」
青青說,「有些來談戀愛,有些來想事情,有些在這裡道別。」
文則把她抱在懷裡,他等待這份安靜祥和已經太久太久,他說,「我有種重生的感覺。」
青青想了一下,「你想離開這裡了嗎?」
文則說,「警司說我可以選擇離職,也可以選擇升職,讓我自己選。」
青青問,「你答覆了嗎?」
文則說,「答覆了,我選擇升職。」
青青只笑了笑,文則說,「不過之前我想帶你去見一見我爸爸,他不住在我調任的那個城市,以後也沒有很機會來往。」說完,他似乎也很想念兄長,於是捋了捋頭髮,又說,「還有我大伯和我哥。」
青青只是笑。
文則說了好久,發現青青都不說話了,「你怎麼總是笑?」
青青說,「你說,我聽著。」
文則不由笑了笑,莫名有些不好意思,抱了她在懷裡說,「還有我媽,我們一起去祭拜她。」青青點點頭,文則說,「還有阿亞。」青青又點點頭,說,「你去哪我都跟著你。」
三天後,昊灃槍決,身後未留隻言片語。
不說一句悔恨的話,也不與愛人道別。
青青和文則離開踅龍,飛機從龍城上空划過,恩怨到頭。
另外只有一件事,與龍城無關。那日下了飛機,青青不期然在機場碰到易杉,她已經結婚了,正準備蜜月旅行。易杉見文則拖著行李站在一邊,氣宇軒昂,向她點頭致敬,她心中卻有些複雜。
不久,文則在另一個城市任職,青青也在那邊的出版社找了新工作,仍是本行專業。也不知易杉是怎麼知道她新家的地址,卻從老遠的地方,給她寄來了一張名信片。
青青看到面上的地址是一排英文,下面是密密麻麻娟秀的漢字。
青青:
見字如面。
前些日子我同先生到歐洲旅遊,竟然在街上看到拍賣書法的中國人。我先生去買了幾個字回來,想博我一笑。其實我是真的笑了,因為我看著那16個字,忽然想起了你。
那16個字是這樣說的:生死楔闊,與子成說,執子之手,與子偕老。
你看,青青,生死相許這種事,不知不覺已經離我們很遠很遠了。生活中太多的安靜,使我們疲於享樂,也疲於刨根問底。
我還是嫁給了他。
你知道嗎。就算真有個男人肯為我不要命,如果他沒有錢,我還是不會同他在一起的。因為我們多數時候無需面臨可能需要付出生命的危機。我們如此淺薄而卑微地活著,對一切心知肚明,在笑的時候笑,在哭的時候哭。可是,當我把一生中最大的感動給了你時,我忽然感到深深的妒忌。
我希望你過得不好,我希望那個男人使你一團糟。我希望他拋棄你,玩弄你,利用你,欺騙你,然後有一天你痛不欲生,終於來向我哭訴你悲慘的命運。我期待這一天到來的心情,就像黎明前惡煞橫行,百無禁忌,我不能自己。
可是青青,直到很久以後,我又遇見你,我發現你仍同他生活在一起,一眼我就能知道他依然肯為你付出生命,而你安詳如初。於是我又開始感激你,因為你使我在有生之年,最少有了一次極其脆弱而又保持得完好如初的感動。縱然這一切同我毫無瓜葛,但我還是見到過,聽到過,忘不了。這份感動常使我尤自慶幸——自己有一顆能被感動的心。
所以青青,謝謝你,祝福你。
青青讀完後,心中蔚藍一片,她小心翼翼把這名信片珍藏在抽屜里,恰巧那時,家裡的音響正放著一盤老碟,那是過去踅龍城歡場上最受歡迎的懷舊歌,碟子是澀七給她的,歌曲不知名,歌女亦不知名。
青青到落地窗前拉開幕簾,看到樓下文則下班回來了,正在停車,文則聽到熟悉的曲調,抬頭朝著青青微笑。
青青不由跟著那曲子哼唱起來,一遍又一遍——
花謝了春,春去了秋來,落蕊已成埂,我靜靜地等。風載了雨,雨淨了塵埃,大雪已滿城,我靜靜地等。
歌謠,唱著悲傷的曲調;月橋,依是舊時的皎皎。嗷嗷,那是場張狂的海嘯;朝朝,誰是我夢中的阿嬌。
我靜靜地等,你予我一生的魂;我靜靜地等,你共我生死的門。如同花謝了春落蕊成埂,如同風載了雨雪滿湘城。
那瞬,隨它一生的芳華,化了斷線的箏。
我都會靜靜地等,
我也會靜靜地等……
【完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