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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1 15:03:44 作者: 簡暗
2004年1月17日 陰
今天他很困,說話時都一直閉著眼。他也沒有抽菸,只等我說完了,就恩一聲,表示他聽到了。我想他一定很累,聽說監獄裡的警官接了一個木漆的項目,時間很緊迫,折騰得厲害。我瞧著他暈乎乎的樣子,突然想逗他,於是說,「昨天我遇到老同學,他問我現在過的怎樣?我說我結婚了,老公在坐牢。」我一說完,他立刻睜開眼狠狠地瞪著我,我趕緊說,「開玩笑的,我開玩笑的。」他哼了一聲,打個哈欠,靠著椅子問我,「有煙嗎?」
……
2004年2月14日 晴
他突然不肯見我。
2004年2月21日 晴
他不見我。
2004年2月27日 晴
他不見我。
……
2004年3月21日 晴
天氣轉暖,人的心情也該不錯。可他卻一直不再見我,而我只有在每周末的輔導課上才能見到他,他依然不肯看我一眼,依然只在本子上亂塗亂畫。他的頭髮又長長了,劉海蓋住了眉眼,鬍子也冒出來不少。我想他一定很缺尼古丁,所以上課時,他把作業紙搓成了細條當成煙咬在嘴裡。
我覺得我很想他,尤其是他看著我的眼睛同我說話的樣子,低笑,溫暖的手指,以及他的沉默。
不能否認,我很是想他。
2004年4月3日 多雲
我想到了一個愚蠢的辦法來恢復我們之間的關係。
今天是周末,我穿著白色的裙子和高跟鞋去監獄上課。高跟鞋踩在地上非常響亮,教他睡不成覺。他果然一直看著我,我有些激動。
下課時,我就站在原地等著他,只願他有一點點的表示,我都會有種蒙大赦的感覺。我期待他能對我笑一笑,或者從我身邊經過留下隻言片語。
然而人生的意外永遠都在意外之中,我怎麼都想不著偏是今天的警察失職,隔壁班上課的老師讓犯人咬成重傷,鬧得亂鬨鬨,連著我的班上也開始蠢蠢欲動。我一人站在講台上不知道該怎麼辦,轉頭看到門口忽然跑進一個高大魁梧的男人,穿著囚服,一嘴的血,他咆哮了一聲,竟朝我衝來。我驚嚇過度,完全不能動彈。
如果不是他,我想我也許會被咬死。那些囚犯們打了起來,我知道有些是乘機報復平日與自己有過節的人,有些則是鑽空子私下交易,比如煙,大麻之類的東西。只有文則,他緊緊抱著我。混亂中,我們磕磕碰碰出了教室,我看到援助的警察老遠就往這邊跑,不停地吹著警哨。
文則抱得很緊,我幾乎整個人被他按在懷裡。有時他被人打到了,只是悶哼一聲,我總想抬頭看看他,他卻一直按著我的頭,找到了空處,他才開口同我說話,他說,「青青,你別再來找我了,別找我。我配不上你,你懂不懂?我承認對你很有感覺,可我的良心有限,你不要再來挑撥。如果下次,下次,你再穿白裙子出現,我就當你是飛蛾撲火,自甘墮落,我就玷污你,我會這麼做,你聽到了?記在心裡,不要忘記!」
咫尺之間,我幾乎感受到他熾熱的吻。那是藏匿在文則內心深處,最亢奮的火焰。我想,或許一開始,令我迷惑的就是這團火焰,而非是他的輕浮,冷淡和危險。
……
2004年5月10日 晴
我們恢復了原來的關係。
我們約好了見面的時間,探訪他時,他一見到我就輕輕地笑,一坐下就要抽菸,吸了第一口後會回味很久,然後問我過的怎樣。
一切忽然如常。
一切如常,是日記的最後一頁。青青怔了一下,合上日記本,然後環視著空蕩蕩的家。客廳的窗簾沒有拉上,茶几上的粥也涼透了,日記本給晚風吹得啪嗒啪嗒響,她獨自一人靠在沙發上,除了寂靜,還是寂靜。
驀地,日記的夾頁里飛出一張紙片,落在青青腳邊,青青沒有撿,只是歪頭認真看著,那是她很久以前從報紙上剪下來的文則的照片,很小一張,已經有些模糊不清。
青青笑了一下,想起從前文則對她的評價,他是這麼說的——
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夠像你這樣坦然面對一切。太過隨遇而安的女人,內心往往不夠現實,所以才會連我這種坐牢的人都能接受。
青青靠在沙發邊嘆了口氣,想來想去,她覺得自己需要的終究只是一個答案。
5月24日,龍陽監獄史上最血腥的一天,那是任何人都沒有料到的。
青青也是在這一天去上最後一次輔導課,她在口袋裡放了一張字條,打算下課時悄悄遞給文則。可是課只上到一半,忽然一群警察沖了進來,將所有的犯人拉出去聚集在操場上。青青和其他老師也都被禁止離開,只好跟在監獄長後面,看著操場上黑壓壓亂鬨鬨的一群人。
一名教員拿著擴音器吼道,「是誰偷了徐警員的槍,現在交出來,我們將不作任何處罰!」
犯人們有些互相詢問,有些則面帶譏諷,過了一刻鐘,無一人站出來。教員於是使了個眼色,後面的警衛便衝上去將其中幾個態度惡劣的刺兒頭痛毆一頓。
教員再次問道,「藏槍事大,是誰偷的就快站出來!否則你們所有人都要受到嚴懲!」
操場上剎時一片唏噓,不少人開始蠢蠢欲動,大有與警察幹上一場的架勢。只是鬧得雖狠,卻還沒人真的動手,倒是有人不服,大聲問道,「你們有什麼證據證明槍一定是咱們偷的?是,咱們是坐牢的,坐牢的都是犯罪的,可咱們不是在改造嘛,你媽的無憑無據,怎麼就一口咬東西在咱們這兒?還動手打人?小心老子告你。老子坐牢歸坐牢,可他媽的還是有人權的吧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