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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1 15:03:44 作者: 簡暗
雖然人的一生,不知道要遇到多少個人,又不知道能夠記得多少個人,但情義這東西,偏就在這些未知中萌生。對青青來說,那其中的情義萌生最快又最令她手足無措的,只有文則。青青的朋友其實不少,可她並不見得留戀著誰,不過都是風裡來雨里去的匆匆。但沒有想到的是,有些感覺永遠是延遲到來的,可一旦到來,也就再也無法揮開。
五一以後,青青獲得了與一家國際旅遊雜誌協同進行全球考察的機會。因為她的多語翻譯能力頗受領導青睞,這無疑是天賜良機。然而一想到文則,青青的心卻遲疑了,起初她也曾努力克制自己,理智告訴她機不可失,不要感情用事。然而現實總也不會給人太多的思考空間。隨著起程的一點點推進,她已經完全無法迴避,那種清清楚楚的難捨、難離。
記得文則曾經說過,「在牢里的日子只有木偶才能容忍,但是對我來說,與你見面時我就變成了人。」
無論是以什麼樣的方式,當一個男人悄悄進入了一個女人的心,那麼他所訴說的悲哀,每一句,每一句,都將是女人心頭的愛,都會令她想要不顧一切地憐惜和寵愛。
只是最教青青無可奈何的是,她的愛是無聲的,無聲到令她難堪。甚至,文則沒有對她提過半句感情上的想法,他是否喜歡她?是否會挽留她?如果會,他又以什麼立場挽留?青青竟沒有一點把握。
青青一連幾個晚上睡不著覺,一直等到約定的時間,她如往常一樣去探他。
文則坐牢的這一年,身體明顯瘦了很多,不過眼神倒還是那樣,三分輕浮七分冷漠。文則被警察推著出來時,看到青青,還沒笑,就先打了個哈欠。
「一個月不見,你憔悴了。」文則坐下來,盯著她看。
青青剛一坐下,卻立刻又站起來,一手扶上了玻璃窗,急急問道,「你的眼睛是怎麼了?」
文則摸了一下貼在自己左眼上的膏藥,頗不在乎地回道,「沒事。」
青青問,「怎麼會這樣?」
文則抬頭道,「萬亦寰那幫人做鞋墊的時候鬧事,那傢伙想拿手工錐扎死我。」
青青看著他,沉默很久都不說話,她不知道如何開口。她想,如果文則挽留她,那麼她會為難。如果文則不挽留……如果不挽留,她無法預料自己的感受。
文則見她與平時不太一樣,於是撓了撓頭,將椅子向前一拖,對她道,「有煙嗎?」
青青便從包里掏出來,遞給他,文則伸出手,接住煙的一刻,卻忽然向前一抓,緊緊扣住了青青的手腕,「你有事?」他問。
青青由他抓著自己,想了一會才回道,「我要出國了,兩三年才能回來。」
文則本來一手抓著青青,一手去拿掉在台子上的煙,剛把煙咬在嘴上,就聽到了到青青的話,猛然一怔,煙掉了,他陡然發現自己松不開手。
還未開口說什麼,文則先咳嗽起來。或許是覺得無所適從,他使勁甩了甩頭想要平靜,卻引得咳嗽越發厲害。青青見他這樣,心裡非常難受,正要說話,一邊的警察卻忽然撲上來扣住文則的肩膀吼道,「時間到了,放手,回牢房裡去。」
說完一拽,沒有拽動文則。
文則抓著青青的手腕,一直也不放開,也不說話,警察怒道,「快放手!」邊說邊拽他,可是還是拽不動。青青的手腕給文則捏得血脈不通,整個手掌變得通紅,可她卻不覺得疼痛,只是茫然地看著文則,也不想叫他放手。
那警察見自己拉不動,立刻大聲叫了其他人來幫忙,於是又跑進兩個警察,一個抱著文則的腰將他往後拽,一個使勁扯著他的肩膀。混亂中不知誰的胳膊肘撞上了文則的左眼,鮮血立時流了出來,青青便大叫道,「別打他,你們別打他!」
文則被警察扯得亂七八糟,那一手始終抓著青青的手腕,直到左眼的血滲得他眼球發疼,他還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她。
他想要記住她。
「放手!叫你放手!」警察惱羞成怒,終於拿警棍打他,打了好幾下。青青覺得自己的手腕忽地發熱發脹,低頭一看,才知道文則已經鬆開了手,而青青的手第一次變得滾燙,冷汗從她的掌心滲出。
文則被警察牢牢擒住,眼角的血還在流,他卻忽然抬頭對青青笑道,「嚇著你了吧,黑社會的人就這樣!你別介……」說完吸了吸鼻子,又道,「我實在不大會說話,不過能認識你,我已經覺得很高興了。這一年也多虧你常來看我,真的謝謝你。所以,所以其實你真的用不著專程來道別。」文則話剛一說完,警察一刻不停扯著他離開了探視間。他的眼睛一直在流血,也再沒有回頭看她一眼。
青青站在原地,頓時覺得周遭一片空曠。本來她想好了很多很多的話要對文則說,對他說以後在牢里要小心些,盡力別發生口角,還有兩年就自由了,不要糟踐自己。青青還想對他說,過幾年我就會回來了,那時候你已經出獄,我們可以在外面見面。我還會當你是朋友,聽你說話,和你聊天。可是十五分鐘裡,她一句也沒能說出口。她沉默了十五分鐘。
道別,留下的只是手腕上通紅的五指印。
文則被兩個警察推著回到牢房裡,臉上的血是擦掉了,衣服上卻還留著一片斑斑點點的紅。此時,萬亦寰和禹蠟正坐在床上打牌,輸的人要給對方賞巴掌,禹蠟當然沒有膽子贏,臉給打得腥紅。阿亞見文則回來,便立刻沖了上去,尖聲道,「文哥,怎麼回事兒?警察揍你?」阿亞就是昊灃弄進來跟著文則的那個小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