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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1 15:03:44 作者: 簡暗
青青無法回應這句話,兩手不由垂下,不知心中是何感受。卻在忽然間,青青感到手上一熱,低頭看到文則的兩隻手已從玻璃窗下伸了出來,緊緊抓住她的。
「你的手很冷。」文則說。「聽說手冷的女人,心也冷,為什麼你不太一樣?」
青青看著他的眼睛,說了這麼多話,文則的眼睛變得清澄,那裡面看得到真正的溫柔。青青覺得自己不能甩開他,真的不能。
第二章 白裙子
青青一生中最瘋狂的事,莫過於每周一,與一個監獄囚徒的見面,時間不長,只是十五分鐘,只因她與他非親非故。虧得獄所里的朋友幫忙,青青才能以特殊身份與他見面。見面時,她總是望著他的眼,聽他說很多事情。他叫文則,文則說話時,神情總在溫冷之間游離,時而諷刺,時而幽默,時而犀利,時而冷漠。青青去見他時,總是穿著古板的黑色套裝,因為他曾經說過,在監獄裡,不要裙子,不要白色,不要高跟鞋。
青青有時候會問自己,為什麼對於與他見面這件事如此執著。也有朋友委婉地警告過她不要對一個坐牢的人產生感情。
感情?
這是個疑問。至少現在青青還不覺得自己對文則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,她對他該只是種天性的溫柔,而非例外。儘管隨著見面次數的增加,文則偶爾也曾對她做出些曖昧的碰觸,但是青青知道,他並不認真。
有一次青青問他,平時分了什麼工作,文則回答說做汽水瓶蓋子。然後那一天,他就一直給她講如何做那些比拇指大一點的鐵蓋子,講完了又想起自己沒抽菸,就撓撓右邊的太陽穴,說,「有煙嗎?」
青青從包里掏出來,遞給他時,他們手指相碰,只是一下,他說,「你的手為什麼總是這麼冷。」
青青笑了,「我也不知道。」
文則點了煙便道,「你有情人嗎?」
青青一時沒轉過來,「什麼?」
「情人,就是男朋友,或者老公,都一樣了!」說著,文則兩指夾著煙在玻璃窗後晃了晃,「恩,有嗎?」
青青好笑的搖搖頭,「男友出國三年沒有消息,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被拋棄了。」
文則看著她,「你總拿那麼冷的手去碰他嗎?」
青青沒懂,文則笑,「做愛。」
青青臉一紅,垂頭道,「我還沒有這方面的經驗。」
「為什麼?」
「我不知道。」青青說,「我們一直沒有那種感覺和氣氛。」
文則便翹起二郎腿,笑說,「你怎麼會來當志願老師?這裡可不是好地方。」
青青道,「大學畢業的時候,有人來找我,說一直沒有找到願意來的,於是我就來了。」
「你總是有求必應嗎?」
「我只是盡力而已,有什麼不對嗎?」
「不,沒什麼!」
然後是沉默,許久,文則的煙抽完了,他才問,「對了,那天你給誰做翻譯?是你的工作嗎?」
青青便回道,「我的工作是翻譯小說,閒余時間我也會兼差口譯,那天的律師是朋友推薦的,我不好拒絕。」
文則哦了一下,然後道,「那天你說不是的英語。」
「恩,是法語。」
「你也懂法語?」文則一笑,覺得意外。
「我也算通曉四種外語吧。」青青靦腆地回道,「除了英語和法語,還有日語和德語。其中英語是通用的,而我的日常工作是翻譯法語小說,但我覺得自己學得最好的是日語。」
「為什麼?你喜歡日本?」文則問。
青青卻重重一搖頭,「不,不,你說反了。」
文則不由挑起一眉,問道,「那為什麼……」
青青嗤笑一聲,「強敵如知己!人們對於不了解的東西,永遠無法戰勝。」
只一句話,文則不笑了,就那麼一瞬間,收斂了所有的輕浮和放縱,眼神冰冷到了最深處,他問,「你不怕了解以後,卻發現對手並不那麼可恨?甚至某些地方,還令你欽佩?」
青青回道,「存在的東西始終存在,所以,做人只要敢愛敢恨,問心無愧不就好了?」
文則大笑起來,那是一種青青從沒見過的笑,沒有譏諷和輕佻,沒有冷漠和狂熱,只是一種純粹的笑,表示他覺得開心,表示他覺得有趣,於是,他笑得像個孩子。
於是,在青青眼裡,他便從此多了一種樣子。
那個時候,青青曾在心裡問,為什麼不能對坐牢的人產生感情?
時光匆匆,轉眼即逝。
青青在龍陽監獄義教的第四個年頭也過去了。新年初時,天氣冷得可怕。不僅是青青的工作越來越多,就連監獄裡接的活兒也變重了,於是青青與文則說話的次數便由一周一次,變成了一月一次。但青青每周末的輔導課還是持續著。在課堂上,青青與文則從不說話,只是互相看幾眼,然後視線自然地移開。也許是因為文則從不纏著她,更從不在她面前放低姿態,青青反而把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文則身上。
比方說,觀察文則身上的傷,它們總是在不同的位置上。或者,觀察跟在文則身邊的人,那個男孩和禹蠟。再或者,觀察誰會看著文則,並且用什麼樣的眼神看。這種觀察越多,青青便越覺得心驚肉跳,她已經開始明白誰想看他的笑話,誰想他不得好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