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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1 14:34:15 作者: 嫻蟬
    明明幾個月前去醫院的時候,妹妹還是好好的,還能聽她彈琴,會對她笑,說喜歡她,怎麼突然就只有最後一面了呢?

    儘管只見過一面,可許清知大概這輩子都不會忘記,妹妹有著世界上最純真的笑容。

    盛明野心裡同樣不好受,從他上高中開始,胡叔和妹妹就是他的半個親人,雖然妹妹的病情早就有預兆,可這一天來臨的時候,依然讓他不知該如何面對。

    說到底,他也才剛剛十七歲。

    路上的景色飛速後退,兩人一路無話,沉默著來到醫院門口,進去前,許清知見不遠處街上有一家髮廊,她對盛明野說:「我去買個東西,你先去。」

    順著她的視線,盛明野明白她想做什麼,他說:「我和你一起。」

    在髮廊匆匆買完,他們幾乎是一路跑進醫院,住院部人來人往,他們在擁擠的人潮中奔跑,電梯上不去,只好去爬樓梯。

    十六樓,爬上去的時候,許清知和盛明野出了一身的汗,筋疲力竭,但是沒有人想休息,只想再快一點,直奔走廊盡頭的重症監護室。

    這一層沒那麼多人,走廊頂的白熾燈刺眼,消毒水的氣味前所未有的濃烈,醫生護士來來回回,戴著口罩,沒有人與人之間的交流。

    許清知胸腔壓抑,快要喘不過氣來。

    病房外面,她見到了胡叔。

    這位許久沒有見過的大叔,佝僂著身子坐在凳子上,雙手抱著頭埋在膝蓋間,原本烏黑的頭髮夾雜著數根銀絲。

    蒼老了數十歲。

    盛明野緩步靠近,不太敢相信面前的這個人就是胡叔。

    「胡叔,我們來了。」

    聽到動靜,胡叔有如被敲了一悶棍,把他生生敲醒。

    他抬起頭,腦袋磕在牆上,眼球里布滿紅血絲,嘴唇乾得起皮,嗓音沙啞:「可以進了,進去看看吧。」

    許清知推開病房門,妹妹躺在床上,床前各種儀器顯示著病人微弱的生命體徵。

    盛明野在她後面,輕輕握住她的肩頭:「別怕,進去吧。」

    兩個多月沒見,妹妹已經瘦得看不出人形,薄薄一層皮膚貼在骨頭上,臉色蒼白如紙。

    許清知的心被緊緊揪起,她輕輕走到床邊,叫她:「妹妹。」

    聽到動靜,妹妹張開皺著的眼皮,一雙大眼睛在枯瘦的臉上格外突兀,暗沉無光,聚焦在許清知身上。

    「許,清,知。」

    一字一頓,每一個發音都艱澀無比。

    許清知要貼近她,才能聽清楚她在說什麼。

    許清知攥住她的手,輕聲道:「我給你帶禮物來了。」

    怕她等不及,許清知從書包里拿出之前在髮廊買的一頂假髮,淺棕色的長捲髮,盛明野提起過,她以前就是這樣的髮型。

    自從生病以來,因為做手術,妹妹光頭的髮型維持了許久,想起上次看她的時候,她還那麼喜歡照鏡子,許清知猜,妹妹心裡一定也是愛美的。

    蒼白的臉上浮出一絲笑,妹妹笑著說:「我很喜歡,謝謝你。」

    盛明野眼睛酸酸的,他忍住淚意,說:「我們給你戴上,我還給你扎頭髮,好不好?」

    「不用了,」妹妹聲音微弱,「這是乾淨的,別戴髒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能在走之前,再看到你們,真好。」

    即使是盛明野,也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,他偏過頭,擦去眼角的淚水。

    「我哥還在外面嗎?」妹妹問。

    許清知回答她:「還在,你要見他嗎?」

    「見過了,他陪了我一夜,一直沒睡覺,我讓他去睡覺,結果他還是不聽我的。」

    「他一直都不聽我的,幾年前就應該放棄我了,是我一直在拖累他,不然他的生活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。」

    許清知想讓她平靜下來:「妹妹……」

    「別叫我妹妹了,都三十多歲的人了,還讓你們兩個小孩叫我妹妹,讓人怪不好意思的。」

    許清知一愣,早先盛明野說過,妹妹的意識時好時壞,大部分時間都不清不楚,那現在這是,清醒了?

    「我叫鬍子衿。」她笑的溫婉。

    青青子衿,悠悠我心。

    許清知應下:「子衿姐。」

    盛明野抹了抹眼淚,終是忍不住,轉過了身,高大的背影微微發著顫。

    胡叔盼著妹妹清醒,盼了那麼久,好不容易盼到了,卻到了分別的時候。

    鬍子衿望著天花板,:「盛明野,你別哭,男子漢大丈夫,等我走了,還得拜託你,照看我哥,別讓他再邋裡邋遢的,日子要好好過,我這輩子最幸福的事,就是成為他的妹妹。」

    許清知緊了緊她的手心:「別這麼說,會沒事的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在醫院待了這麼多年,有些話醫生不說,我也知道意思,不用安慰我了。」

    鬍子衿幾乎用盡了最後的力氣:「謝謝你們來送我最後一程,還好,我等到了,你們都是善良的好孩子,我會在天上保佑你們,未來還長,不論遇到什麼困難,都要相信,天光一定會大亮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走了,哥哥的天,該亮了。」

    最後一個字音落下,許清知感覺手心的力量陡然一松,鬍子衿的眼皮緩緩合上,清淺的呼吸聲也隨之消失。

    床頭的儀器顯示屏上,代表一個人活著的所有數據全部歸零,線形圖和床上的這個人一樣,再也不會有起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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