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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1 11:24:18 作者: 歸荼
    他記得自己跟程識說過許多矯情的話。程識是最好的傾聽者。對著程識,就像是對著另一面柔軟的自己,那些羞於示外的,少年人的委屈和心煩,什麼都能說得出口。

    程識總是溫和地笑,然後輕聲安慰。即使是同樣的話語,由他的嘴唇說出來和別人的效果就是不一樣。

    他具有無限的耐心和理解,他能夠包容一切困惑與傷痛。他就是柔軟的本身。

    他也應該被柔軟地對待。

    於是但凡任明堯有什麼,也一定給程識一份。哪怕是只有一份的東西,他覺得程識喜歡,也都不假思索地給出去。程識吃過一次說喜歡的進口零食,他找代購也會訂回來。程識喜歡的漫畫出了典藏版,他跑遍全城的書店去買回來當生日禮物。

    程識說想去的那個大學有一條很漂亮的桃園路,春天能看到盛開的花雨。他跟父母吵了一架,放棄出國留學的機會。

    他什麼都肯告訴程識,唯獨這些事從沒說過。

    程識太容易感到負擔,稍微珍貴的禮物都難以坦然接受。所以零食是隨便買的,親簽漫畫是朋友送的,那間稱心的大學,一直是他們共同的目標。

    他僅有的,細膩的心思,都用在了程識身上。

    而等他發現了這份心思真正的定義,暗戀的滋味才剛嘗到幾天,程識就不告而別。

    於是他從頭到尾,唱的都是一出獨角戲。

    他再也不知道什麼樣的感情線才稱得上「喜歡」。《雨天》初稿寫完之前,他甚至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寫誰。從那些情節里發現了程識的影子後,他就刻意地避開,再也沒有寫出過像樣的感情戲。

    他從沒想過再見會是今天這樣的情形,也沒有想過以後該如何打算。他就是要把程識留在身邊,其他的無論怎樣都無所謂。不在的時候心裡一直念著,出現了就拉到身邊留著。能留多久留多久,哪怕有一天程識會結婚生子,那也直到那一天為止。

    他不愛管別人閒事,卻硬著頭皮當了好幾年班長。他不喜歡讀書,卻咬牙衝刺考上了重點大學。

    他厭煩自己的生活被別人插手,卻想把程識一直留在身邊。

    從以前到現在,他所做過的一切反常的行為,都是為了把程識留在身邊。

    宋子揚都覺得他腦子不太正常,「你這是暗戀了人家多少年……七年?還是八年?」

    任明堯淡淡道,「不行嗎。」

    連戀愛結婚都講究效率的年代,長情的人反倒像個笑話。

    「你管我這麼多幹什麼,專心追你自己的。」

    火鍋還在沸騰。正事說完,天色亦晚,他起身離開,「走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哎……那什麼前幾天去你家,我上頭了,有點衝動。」

    宋子揚撓著後腦勺說,「不過你那小初戀還挺能喝的,也是被我氣著了吧。下次見面我得給他配個不是。」

    任明堯擺了擺手,「回頭你自己說。」

    **

    回到家時客廳里黑燈瞎火。任明堯不適應地站在門口,摸索著開了玄關的燈。

    家裡沒人。餐桌上還放著吃剩的水果和零食,他換了拖鞋走到程識房間前,稍一使勁敲門就開了,是虛掩著,沒鎖。

    透過門縫能看見裡面的布置,電腦畫板,床尾一角露出剛換下的睡衣,都還好好放著。

    他回到客廳里,百無聊賴地坐在餐桌邊玩了會兒手機。沒過幾分鐘,門鎖再次響起,程識牽著程曉君回來,看到他先到家,高興地揮了下手,「你下班了嗎?我去送關關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嗯。」

    任明堯看著他蹲下去幫程曉君換拖鞋,又笑著把孩子抱起來,「小君好像困了,回來的路上墜著我不好好走路。」

    程曉君喜歡關潼,送關潼出去的路上,這兩個孩子一大一小在小區里追著跑,又玩了一陣子才告別。

    塞進後背的小汗巾都被浸濕了,程識帶他回房間換了乾燥的衣服,他就腦袋一栽一栽地想倒,卻還倔強地支楞著腦袋,不想向困意服軟。

    程識看得忍不住笑,柔聲哄他睡覺,說明天還能再跟漂亮姐姐一起玩。他又堅持了兩分鐘,才張著嘴巴睡過去。

    這樣呼吸是不是不太健康。程識幫他把下巴托起來閉上,可一鬆手,小嘴又張得圓圓的。過段時間去體檢,要問問醫生有沒有什麼好辦法改正過來。

    輕輕帶上門,要去洗漱時,他餘光里發現任明堯還沒回房間,下意識地往這邊走,「要吃點東西嗎?」

    「吃過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啊。」

    那怎麼還坐在外面?通常他們晚飯後都是回房間各忙各的。

    程識不自覺地擔心,拉開他身邊的椅子坐下來,「怎麼不去休息,工作不順利嗎?」

    任明堯搖頭,低聲說,「想跟你待一會兒。」

    「啊……好。」

    程識一怔,心想大概還是今天過得不順心吧。但他只會畫畫,沒什麼能幫得上的忙,也就只有陪著坐一會兒了。

    任明堯並不說為什麼而低落,什麼都不用說,只是跟他「待一會兒」,一直盯著他看。

    烏黑的眼睛和程曉君有點像,但孩童的眼瞳中充滿了稚氣的透亮的光,望著他的這雙眼睛裡卻沉澱著讓人看不懂的情緒,淤積得太深,仿佛什麼光照進去,都會被吞噬乾淨。

    程識莫名感到慌亂,像是害怕被他這樣看出什麼,垂下眼睫不敢對視,避了幾秒才又抬眼去看,卻仍舊撞上那道篤定不變的視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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