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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1 11:24:18 作者: 歸荼
誰能想得到,這個「到時候」,一拖就拖了這麼多年。
程識背對著他坐著,看不清神色,只是手上酒沒停過。宋子揚敢再給他滿上他就敢喝。
結果是宋子揚先喝吐了。挑事的時候奔著要把人家灌傻嚷嚷的,沒想到自己先醉得暈頭轉向,睡死過去之前心服口服還喊了句「牛批」。
任明堯把他背到沙發上躺著,涼水壺灌滿放他旁邊的茶几上,再給裹張毯子就算安頓完了。
回頭看程識,還端端正正地坐在餐桌邊,握著筷子挑涼盤裡的糖拌小番茄吃。
明明就在哪兒,可怎麼夾都夾不到。
「別夾了。」看他筷頭跟空氣打架,任明堯無奈道,「那是你腦子裡的。三維世界裡這是個空盤。」
程識忙碌的手部動作停頓下來,似懂非懂地嘆了聲氣,「我還沒吃飽呢,好撐啊。」
「……」
「宋子揚呢?醉倒了嗎?」
他轉頭看了一圈,連什麼時候拼酒的對手消失了都沒注意,居然還頗有些自得,「就知道他喝不過我。」
「我看你也差不多了。」任明堯說,「睡不睡覺?扶你去我房間。」
本來是個機會,既然提到了這裡,那麼高三最後半年他去了哪,有沒有參加高考,為什麼不遵守約定,為什麼說不想去,都趁此機會一併攤開了解釋清楚,免得繼續擱在心裡發霉。
可看這情形,他連舌頭都捋不直說話了,誰還忍心再質問他什麼。
「唉,不想睡。宋子揚啊,宋,子,揚。」
程識搖晃腦袋,抑揚頓挫地點名,皮筋打滑從發尾掉下來,頭髮散到前面來半掩著酡紅的臉頰,也沒擋住他叨叨,「這人真是的,這麼針對我幹什麼?我又沒有招惹他,怎麼跟我有仇似的。」
任明堯沒接這茬,抬手撥開他的頭髮替他掛在耳後,露出一張艷麗的臉,「你這些年,酒量跟誰練出來的?」
「沒跟誰練過啊。」
他神氣地揚了揚下巴,「我這是天生的。」
「知道自己酒量好,才敢跟他拼酒的?」
「那當然了!別看我這樣……我很能喝的!誰都別想欺負我。」
他忽地聲音低下去,嘟嘟噥噥,「再說了……任明堯的朋友不能喝不起,是不是。」
任明堯本人並不知道自己的朋友里還有這種不成文的群體特徵,也壓根沒聽清楚他在說什麼。不等再問,忽地見他抬起頭來,「班長……」
重逢之後,任明堯第一次聽見他用這種語氣說話,完全放鬆的,愉悅的,甚至帶了點不可言說的羨慕。笑意混著醉意含碎了抿在唇齒間,黏糊滾燙。
「他對你真好。你有這樣的朋友……真好。」
就是因為關係鐵才敢說胡鬧就胡鬧的。宋子揚起初客客氣氣的沒想找事,灌他酒純屬臨時起意,他也看得出來。
後來是為什麼,態度忽然變得針對起來了呢。
程識費力地想著,頭痛得厲害。
任明堯說,「他原本也會是你的朋友。」
如果他們都在同一所大學裡,早在很多年前就會彼此熟悉。宋子揚心眼實在,是莽撞了些,人卻不壞,又天生仗義直言,遇到程識這樣性子軟和的朋友,只會擺出大哥派頭嚷嚷要罩著他,護短護得厲害。
一切本該和現在不一樣。
這麼多年過去,或許早就不該問,即使問了也無法改變什麼,只會惹得兩人都不痛快。可任明堯看著他,終究難敵內心的煎熬,不可能不給自己的失望要一個答案,「為什麼不想去?」
任明堯說,「你知道我在等你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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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異常灼熱的視線黏在身上,程識感覺像被放在炭火上灼烤,難受得要命。
胃裡一陣翻湧,他推開任明堯踉蹌衝進洗手間,趴在馬桶上吐得昏天黑地,沖水聲響起的瞬間,好像連同靈魂也被一併沖走了。
他根本算不上能喝。能頑強地扛到現在,不過是心裡憋著口氣,跟宋子揚屬於菜雞互啄。
「上學……你去了啊。你還是去了。」他失神靠著馬桶蹲在地板上,視線從緊跟過來的任明堯身上掠過,轉瞬間渙散得毫無焦點,像是根本不信那裡還有一個人,低垂了頭,雙手捂住臉痴痴地笑。
「說過不去的……為什麼又去了?班長。為什麼……我為什麼會活成這樣?為什麼我,我們是這樣了?」
他把嗚咽聲吞進喉嚨,連同滿心難言的苦楚都咽下去。想把不足為外人道的辛酸眼淚藏起來,指縫裡滲出的淚水卻順著手背往下滴。
任明堯拉了他一下都沒拉動。他使勁地往後掙,哪兒都不去,就跟馬桶感情好似的。
「地上涼。」任明堯加重語氣叫他,「程識,你要說什麼就好好說,說不清楚就起來跟我去睡覺。」
他蜷著肩膀抖了抖,聽見自己的大名,像被這嚴厲的語氣嚇到了。也是覺得自己無理取鬧有點過分,於是用力地揉臉想讓自己清醒過來,嘆著氣搖頭,「你說得對,我喝多了。是我沒活對,班長,都怪我。」
「胡說什麼。」
任明堯耐心告罄,彎下腰雙手掐住他兩肋,用平日裡抱程曉君的姿勢強硬地把他提起來,從難捨難分的馬桶邊帶走,「跟我去睡覺。」
「……別弄我,想吐。」酒液灼著胃也燒著全身,貼著洗手間裡冰涼的瓷磚才舒服。程識腳步虛浮,掙扎後退靠在洗漱台上,皺著眉頭看他。